第五十三章 为众生解题(1w不到)(1 / 1)

天国序列 那年大明湖畔 11718 字 2021-02-26

当纪长安行走在残破迷境内的焦土之上时。

他并不知道神性的自我也在同一时刻,遇到了即便是放眼寰宇星空,也称得上大人物的两个男人。

就像他不知道此时前路在何方。

更浑然不知路尽之处等待他的是什么。

是人,还是物,又或者只是一段往事?

他只是漫无边际地行走在焦土上,放眼过去只剩下绝对的死寂。

这座残破的迷境世界,与他昔日在东境魔都内见到的那些一般无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更为彻底。

至于进来前,神殿祭司对他百般嘱咐,千般叮咛的危险,却是一个没有遇到。

事实上这座世界内连超凡的粒子都已彻底枯竭,如同经历过了黄昏终焉后的世界。

所剩一切,皆为残破,再无半点生机。

这种世界即便存在旧日留存下来的旧神法阵,也无可能再被触发。

因为作为基础的超凡粒子都已死去,就像失去了燃烧的基础,连火苗燃起都是奢望。

这座死去的世界几乎不存在危险,同样身处此地的纪长安,也失去了九成以上的力量。

神殿探索者所遇到的危机,究竟来自哪里?

他站在一处废墟之上,眺望着远方破了个窟窿的天幕,以及天幕背后的漆黑。

而自称他最可靠的盟友,正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的身边。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静静观测,又或者说是在——等待。

纪长安驻足良久,忽然开口问道“这里是哪里?”

“昔年天命神国的核心之地,当然这里只能算是一部分,也是被彻底打残的一部分。”

身披残破战甲的男人语气飘忽,因为这话陷入了某种回忆。

仅仅是看到这座破碎世界,就可一窥当年那场战争究竟是何等的惨烈。

不仅是这家伙没有半点留手,更是天命本人恐怕同样是心怀死意。

一个想死,一个更敢下死手。

那想死之人自然是如愿所偿,不死都难。

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竟让一位至上原初心存死意,也让许久未曾动弹过的他亲自出手?

关于当年发生的事,即便是同为原初的他们,依旧是一头雾水,至今没有弄清其中首尾。

一位以命运证道的原初,或许不算能打,但若想隐瞒一些事情,即便是早已跳出光阴与天命束缚中的原初也无法查探清楚。

男人回忆着数万年前的种种细节,心中猜测不断。

却依旧如这万年来未得出一个靠谱的答案。

他偏过头定定地盯着身边的纪长安,久久未言。

纪长安怔神望着天幕破开的窟窿,又问道

“那么天幕后的世界是哪里?虚空,还是星空?”

男人摇头道“那是虚无,也是混沌,你可以理解什么也不存在,又真实存在的疆域。”

纪长安皱了皱眉。

什么也不存在的疆域,那是否还存在时空的概念?

如果连时空的概念都不存在,那又该如何观测?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这位晨曦之主继而说道

“四部星空各自尽头的未知界域内,至少八成以上都是这等虚无混沌。论及凶险程度,虚空也不及它的十分之一。”

“我们暂时无法解释混沌的由来,只能猜测这是经历过大寂灭后的宇宙残骸。

另外可以确定一点,混沌会无限制同化所能接触的任何事物,所以四部星空看似广袤无垠,且处于不断扩张的过程,实则有着真正的边界。

当有朝一日混沌的边界与四部星空扩展的边界相重合,这座星空就将迎来倒数计时。

而世界树,是我们对抗混沌的根本之一。”

纪长安安静地听完这些,不禁想起了在东境时安第斯曾向他透露的某些秘闻。

魔都的残缺迷境之所以被安第斯封锁,其中原因就是混沌的蔓延会对现世造成极大的危害。

不过此刻的长安,并未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虽是极为重要,关系到整座星空之生灭,可到底距离当下的他还是太远了。

在其位谋其政,而太过遥远的事,如今还是不想的好。

他沉默了会,却不是在思索混沌之事。

“你说此地是天命神国的部分核心,那么其余的部分在哪里?”

晨曦之主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为何有此疑问,你不已在天命神国内生活了上万年吗?”

“这样啊……”站在废墟上的男人轻声应道,平静的目光泛起了波澜。

他又想起了安第斯曾说过的某些话。

他歪了歪头,好奇道“也就是说,这座世界曾是一座神国,是属于如你一般的生灵的遗泽?”

“那么这座神国的主人呢?他去了哪里,是否还活在这世上?”

晨曦之主揉了揉鼻子,心中生出种微妙的感觉。

总觉得现在的这家伙就好像一个懵懂而无知的少年,这种奇妙的接触,让他心中哑然的同时,亦是兴趣盎然。

他沉吟了会,道“某种意义上来,天命确实陨落了,存世之基被某个家伙彻底打碎,不过他还留了部分残魂在这神国内苟延残喘,却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纪长安微怔,喃喃道“原来是死了啊。”

既然是死了……

那想来自己应该没可能是这位神国之主了吧?

所以是另一位吗?

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伟岸男子。

这位被无数生灵共尊为晨曦之主,是这星空中屈指可数的最初者,也是登临绝顶的至上原初。

而那日在深渊内,另外一尊降临的神灵则被唤为咏星神,是破碎海邪神幕后之人的死对头。

即便是放眼大宇宙星空,这两位也当得起伟大二字!

除此之外,这两位还有一重共同的身份——

他的盟友。

纪长安忽然问道“在大宇宙星空中,群星究竟处于什么位置?”

男人想着不久前在东部星空见到的那位天庭共主,竟是极为难得的起了雅兴,面露微笑道

“自然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纪长安默然。

是啊,其实自己早就该明白的。

这世间万灵中,何时起孱弱的兔子也能成为雄狮的盟友了?

在安第斯的口中,现世四境曾被称为“原初战场”,是两位原初者间的战争所留下的遗迹之一。

纪长安忽然发现。

哪怕困扰了那两个家伙万年之久的问题的答案,就这样突兀地摆在的自己的面前,可他的心绪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为什么?

好像是有些习惯了,又好像是早有预料,又或者是全然不在乎?

即便是此刻自己,也无法说清道明这种莫名的情愫。

他凝望着远方的黑暗,与隐藏在黑暗中的道路,准备就此踏上路程。

“最后一个问题。”

“你认识安第斯吗?”

虽说神性自我已经替自己完成了承诺,可到底还是没有完成安第斯的愿望。

那么替那个同样遗失了记忆的家伙要一份答案,日后也好再次相见。

男人目光微凝,目送着纪长安开始踏步向前。

这方世界存在的意义自然不可能只是供他们二人的相见,而是天命与他之间最后的问道。

纪长安选择前进,就代表了他接下了这份来自天命的问道。

亦是群星与天命间的最后交锋。

可他……本无此必要的。

自己暂时退离前线,以真身降临此地,正是为了避开所有风险,将他完整的带离此地。

为此,他付出的代价是战线被推后数十星系。

而有关这一点,天命同样知晓。

或者说也正是因此,那家伙才将他们二人的会面处放在了这里。

这里虽然早已被打的粉碎,超凡不在,却也是最为隐蔽和不易被探查的地方。

从这里离去,除去硬顶着混沌海要付出些代价,却可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而唯有离开了这方天命神国,真正面见群星,他方能回归真我,取回昔日的伟力。

男人轻叹一声,回道

“你说的是安第斯·诺戈尔曼?”

“天命昔年的尘世之名叫做罗兰·诺戈尔曼,安第斯·诺戈尔曼是他的十世孙,也是如今仅存的血脉。”

纪长安的脚步一顿,驻足在原地半晌,才继续向前。

原来那位“遗民”先生,竟还有这等辉煌的身世,也不知如今的他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也幸好当年的自己没有答应为他完成复仇……

当他真正踏上黑暗中的古道,几乎在一瞬间便明悟脚下之路所代表的意思。

他望向黑暗深处,隐约可见一道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

纪长安轻笑一声,却是毫无退缩,大步向前。

问道吗?

听上去好像有些意思。

“对了,重新认识一下。”

“你好,不管前一世我叫什么,这一世,我叫纪长安,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踏向前方的年轻男人忽然停步,转过头笑着说道。

而目送他离去的晨曦之主,却是突然瞳孔骤缩,头皮炸麻,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之事。

此刻间。

他终于隐约猜到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可这真相却只让他感到恐惧!

让哪怕身为至上原初的他依旧为之惊惧!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

在那家伙转过头玩笑般的言语间,他看到了一抹本不该出现在那人身上的东西!

那是一抹道尽人世间万般变化的粹然人性!

那是绝对不该,也绝无半点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

……

纪长安主动走入黑暗中的古道上。

而当他真正踏出第一步后,黑暗中突然出现了极尽璀璨的光华,在那绚烂的光华中,呈现而出的是一幅幅光阴画卷。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走入了一条小溪中,正蹚水而行。

溪水两旁的,是一幅幅正在流动的光阴画卷。

他脱下鞋,赤足走在溪水中,感受着微凉的溪水从脚边流过,缓缓前行。

在经过一幅画卷时,他停下脚步,侧过头,认真而仔细地观看着右手边画卷中的画面。

那是一座世界的生灭。

毁灭与创造。

死亡与新生。

他看过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继续蹚水而行。

似乎即便是一界之生灭,也无法触动他的心灵。

他沉默着踩着溪水前行,途中认真看过每一幅画卷,却无一幅能让他驻足脚步。

直到一幅画卷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立足原地,目光沉静而深邃,凝望着画卷上流动变化的画面。

画卷上,众神登顶,创立神山,以无上神威掌控凡间万灵,以一己之喜好改造人世……

天灾外又多了一劫。

来自神灵的劫难。

……

……

林珞然起身,右手拎着洒水壶,左手叉腰,满意地打量着身前种下的花草。

神态悠闲自在的少女哼着小曲,完全不顾身边不请自来,身披残破甲胄的恶客。

男人瞥了眼她身前的花花草草,唇角轻扯。

这女人还真是优哉游哉,明明她的黑夜神国就处于他的大日神国的后方。

一旦前线崩溃,继而遭殃,将直面来自大虚空的军队的人,就是她!

可这女人却偏偏还有闲心在此栽花种草,真是……心宽啊。

这位晨曦之主无奈摇头,最终还是主动开了口。

这女人有闲心在这和他耗下去,可他如今却没这功夫陪她继续冷战下去。

前线主动后退数十星系,短时间内虽然无恙,可也拖不了多长时间,需要他亲自坐镇。

“我想知道你来此的千年,究竟等到了什么。”

低沉浑厚的嗓音打破了古堡阳台闲适的宁静。

林珞然弯腰放下水壶,秀眉微挑道

“关你屁事?”

真是预料之内的答案,自己虽然比不得他,可怎么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难道真是因为黑夜与大日的对立?

男人心中想到。

言毕,林珞然皱了皱眉,主动询问道

“你为何会这么早就涉足此间?”

按照原有的局势,诸位原初即便要想插手这方残破神国,也该在笼罩这方神国的最后规则屏障破碎之后。

而这方世界最后的屏障,至少还能支撑数十年。

男人答道“来不及了,等不了这么久了,大虚空已经盯上了这里,而且开辟出了一条虚空通道。”

“我们推测十年后,大虚空那边就能彻底稳固这条虚空通道,让这条通道足以承受原初级的伟力。”

林珞然秀眉紧蹙,心中却是在为这方世界默哀。

此世的生灵都还以为灾难至少在数十年,乃至百年以后,都还在为百年后的大战而备战。

可若他们知晓十年后就会有原初级的外神降临,他们是否会绝望的直接放弃抵抗,选择引颈就戮?

心中如此想。

她口中却是再次问道“你们敢坐视原初级的外神彻底占据这方神国残骸?”

晨曦之主面色凝重,摇头道“我们本意是将这方天命神国开辟为第二战场,但是被天命拒绝了。

他自称他自有办法处理十年后的危机,无需我等插手。

可我们也不可能就这般无条件信任他,终究还要预备万全之策。”

十年后?

听完后林珞然紧蹙的眉头依旧未曾舒展开来。

她在心中复盘,想着如今的天命到底何来的底牌能与原初级抗衡?

心中想着,嘴上少女也不忘嘲讽道

“提前将他接走就是你们的万全之策?”

这位晨曦之主无视了她的嘲讽,神态认真道

“难道不算吗?”

林珞然一时语塞,偏过头表示不想和他说法。

男人毫不意外,继续问道

“你就这么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那么前线呢?你真不准备出兵,就坐视来自虚空的军队大举入境?”

林珞然抬手轻撩发丝在耳畔后,望了眼远处的天幕,淡淡道

“出兵?用我子民的性命来为那群怯懦之辈挡灾?凭什么?他们配吗?”

接连数个反问,让男人有些无言。

他顺着林珞然的目光望去,看向天幕之外的浩瀚星空。

沉默良久后,他严肃开口道“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林珞然歪头,语气认真道“可那凭什么是我?”

男人低头,凝视着少女的双眸,轻叹了口气,嗓音放轻许多。

“我知道你仍忘不了当年之事,可有些事情已经摆在面前,就没有时间再去推脱了。”

“大虚空此次入侵不再是昔日的小打小闹,而是一次真正的试探。”

“他们已经不再满足自身的领地,渴望更多的领土与血食。”

“一旦被他们发现我北部星空如今外强中干,早已陷入群龙无首之地,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发动血战!”

“届时即便能平定战争,拒敌于境外,我北部星空又要为此惨死多少生灵?”

“更何况……我等此刻并无胜算,最起码也要将战局拖到他恢复巅峰后。”

林珞然冷笑道“所以呢?你这么想,可别人却不这么想,又有何用?

你为大局考虑,举神国之力镇守前线,可又有几人紧随其后?

时至今日,除了几支炮灰外,前线可还有你大日神国之外的势力?”

晨曦之主沉声道“咏星麾下的教会正在集合,三月之后就可陈兵前线!”

林珞然寒声道“我北部星空十一位至上原初,到头来却只有两位愿为星空而战,出兵前线,这岂不可笑?”

晨曦之主沉默了会,面色疲惫道

“局势并未差到这种程度,破碎海那位起了叛心,诺亚正在盯着他。

古思恩与安塞尔的战争已经中止,只是需要些时间调整,方能赶赴前线。”

他口中的三位,自然是与他们同等的存在。

林珞然带着嘲讽的笑容道“那真是可喜可贺,除去破碎海那个叛徒,我北部星空如今的局面竟是五五开呢。”

男人沉声道“你若加入我们,那便是六四!

大势一起,另外四位再是不想不愿,也只能投身前线,他们担不起我等的秋后算账,大虚空也容不下他们!”

林珞然忽然问道“为何盯着破碎海的会是诺亚,而非咏星?”

无论是考虑所掌力量的性质,还是双方势力间的冲突,咏星与破碎海那位都是死敌。

前者没有理由放弃这等言正名顺攻打破碎海的机会。

若非各方势力间的平衡,怕是数十万年前,咏星就已冲入破碎海,将那头隐藏在幕后的老鼠强行揪出来!

男人沉默着,却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林珞然目露讥讽,哂笑道

“我若没记错,百万年前,诺亚与破碎海那家伙可是挚友!”

男人淡淡道“我知道,但这是天命的意思,天命也说服了咏星,若非如此,你以为我能拦得住咏星放弃这等大好机会?”

“至于诺亚,天命言他如今尚处摇摆不定之际,他自有办法让其归心。”

林珞然首度皱眉,侧目望向这座世界的某一处。

那个都已死的不能再死的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他究竟又是何来的底气敢说在十年后对抗大虚空的原初生灵,还能让诺亚归心?

北部星空加上已死的天命一共十二位至上原初,而唯独只有天命,她看不透半点。

这个仅仅几万年便从凡灵一路证就原初,与他们比肩而坐的后世生灵,心思比之他们这些活了无数万年的家伙还要深沉无数,也更要天马行空无数。

“你就这般相信天命?你别忘了,当年他之所以身死道消,正是因为得罪了那家伙,你就不怕他心怀恨意,连带着牵连整座北部星空?”

面对林珞然的责问,这位晨曦之主先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家伙如今有名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还如此避讳?”

“他言他挺喜欢现在这名字,我也很喜欢,一世长安,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而连他都如此信任天命,选择转世于这方天命神国,我又有何理由不信任天命?”

他的理由简单而干脆,却让林珞然无法反驳。

他们无条件信任那个在这一世叫做纪长安的男人。

从前如此。

以后也会是如此。

那么后者所信任的人,他们又有何理由怀疑?

林珞然仰起头,神态默然。

是啊,若非是信任天命,那家伙又怎么托庇于此方世界,自己又怎会在千年前紧随其后?

“前线之战,等阿古斯都何时下场了,我黑夜神系再何时随之下场。

当年我被背后捅了一刀,多少得吃点教训,你与其试图继续说服我,倒不如去说服阿古斯都。”

林珞然慢慢说道,嗓音清冷而不容驳斥。

晨曦之主微微叹气,却知晓这个承诺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他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而是沉默地站在少女身边,一同仰头望向旷远的天幕。

没过多久,少女嫌弃地看向他,没好气道

“你还赖在我这儿做什么?你很空?那要不散发点阳光,给我的花花草草一点温暖?”

男人无奈一笑,却也知晓身边人的脾气,没有半点怒火。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

“对我们而言这些年来最大的谜题,便是昔年的天命到底做了什么?”

“我本想再去见天命一面,问他些问题,却又知晓那家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答我的,所以就不白费功夫了。”

少女笑容灿烂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就会回答你?”

男人转头望着身边的少女,眼眸微眯道

“我想试一试。”

“你在这里呆了千年,我不信你至今都没有看出长安身上的变化。”

“我很想知道当年的天命究竟做了什么,让他的身上多出了一抹粹然人性?”

“你我皆知,他不仅是这世间第一尊先天神圣,也是我等中唯一拒绝了万灵祭拜的先天神圣!”

“而拒绝了万灵祭拜的他,身上又怎会出现纯粹神性之外的东西?”

少女灿若阳光的笑容渐渐敛去,重归平湖。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迷境内,与这一世的周叔周怀之所讨论的事情。

人性。

兽性。

最后是蛰伏在万灵体内最深处的神性。

这世界万灵体内,皆有源自世界馈赠的神性,那也是万灵蜕变,升华自我的根基所在。

可先天神圣者,又何来的前两者?

人性与兽性,是后天生灵才会诞生的东西。

而先天神圣者,唯有承受万灵祭拜,容纳无穷尽的愿念信仰之力,才有可能沾染上一丝人性。

这种可能性取决于先天神圣的力量层次。

如她与晨曦这等先天便是原初层次的神圣,也是在经历无数万年后的万灵祭拜,方才诞生了一丝极为细微的人性。

但就是这抹极为微小,仿佛根本不存在的人性,却从根本上改变了他们的许多方面。

在大宇宙星空中一直存在着一种争执。

有高位者认为高高在上的神灵不应拥有人性这等“杂质”,应当全力保持神性的纯净,因为那是神灵与凡灵间区别的划分。

也有高位者认为,俯瞰众生的神灵应当保持一抹极淡的人性,可以很少,却不能没有,因为神应怜爱世人。

这是理念之争。

而林珞然也很清楚的知晓,这只是最表面的一层争斗。

更深层次的争执,在于神灵对众生万灵应当保持何等态度。

是视若羔羊,放牧人世,还是怜爱众生,视若己出,又或是远远观望,任由万灵自由生存繁衍?

随意一个举动便可造成无数生灵横死的神灵,又应当与万灵间保持怎样的距离?

是选择牺牲众神的部分自由,来换取万灵的自由,还是牺牲万灵的自由,来成全众神的大自由?

这是一道于神灵而言或许并无所谓,却于万灵生死攸关的命题。

很多人都在等一个答案。

只是也许有满意答案的人却没有发言的资格,而有发言资格的人却吵的天翻地覆,最终谁也没有说服谁。

这种理念的争执甚至还涉及到了先天神圣与后天生灵间的争斗。

星空间各势力混乱交错的局势,也让这种争斗陷入更深更乱的局面。

若真的只是先天神圣一方,后天生灵一方,那也就罢了。

到头来无非是两边约上一架,以拳头论高低,而依照北部星空自古以来的局势,自然会是先天神圣一方获胜。

但事实上,真正的情况远比这种局势复杂万倍。

有出生于后天生灵的高位者认为神灵应当保持神性的纯粹,唯有待万灵以公,方是真正的仁慈,才能做到神怜世人。

也有出生于后天生灵的高位者认为神怜世人,却非是神爱世人。

亦有生来便站在众生之巅的先天神圣,愿意低头见众生,愿意庇护一方世界,赐予麾下生灵最为纯粹的“自由”。

……

原本应该坚定站在万灵身侧的后天神灵,却出乎意料地选择了神灵的角度,遗忘了自己的出身,视昔日同胞为羔羊。

原本生而纯粹的先天神圣,却因接受万灵祭拜而诞生了一丝微小的人性,神性不再纯粹,却也多出了原本没有的怜爱众生之情。

正是这种“混乱”,让各方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僵持不下。

这种问题不仅仅在北部星空,便是放在其余三部星空,也是最受争议,经久不衰的话题。

但区别就在于,另外三部星空纵是各方间谁也说服不了谁,也有足以压服诸方的人下场!

最后一锤定音!

当年的天命究竟做了什么,又做到了怎样的程度?

林珞然无从知晓。

但她清楚地知道两万年前的天命想做什么!

他想为北部星空彻底结束这场事关众生万灵的纷争,让高高在上的诸神交出最后的答卷!

少女抬手拢起微乱的发丝,忽然问道

“晨曦,你等了这么多年,究竟在期待什么?”

这位终究还是没有得到答案的男人沉默许久,才明白这个思维跳跃的女人究竟在问什么问题。

他语气平静而铿锵有力道“领袖,一位合格的领袖!”

少女歪着头望向远方道“那恭喜你,你所在等待的,可能与天命不谋而同。”

……

……

纪长安沉默地看着画卷上的人世沉浮,自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

他无声地逆着溪水而行,一路而来,看过了溪岸两旁的无数“风景”。

不知何时起。

神色疲惫的男人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白衣大袖无风飘扬,洒脱逍遥。

他是北部星空第十二位至上原初,被众生万灵唤为天命之主。

从一无所有,到与原初比肩,他只用了寥寥数万年,被誉为后世生灵第一人。

而令世人不解的是,这一位本该与世长存,与大道同不朽的男人,却只活了一万年……

他随纪长安一同望向画卷中的神灵,凝视画卷许久。

最后,男人眼神炙热,轻声道

“如何处理神只与万灵间的关系,这是困扰了四部星空无数万年的难题,而时至今日,已有三位大人一锤定音。”

“有人自囚天庭,以己心代天心,只愿为人间护道万载,最终选择以己身之自由,换取众生的大自由。”

“有人真正做到绝地天通,将两座世界彻底分割,叫人间从此只是人间,神只从此只是神只,自此神人相隔。”

“也有人立誓要做那万民之皇,万神之主,誓要凡他治下,无论族群,无论万民万神,皆是一视同仁,欲以平等之道待帝国无疆子民,以此庇护天下苍生!”

“敢问陛下——”

“我北部星空,路在何方?”

言至最后,已是一字一顿,振聋发聩,又如金铁敲击!

背对着他的男人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画卷上,直到画卷上的光阴流水走到最后。

遥想当年……

好像其实也就在不久前,只是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太多事,让他有些度日如年,恍如隔世。

那一天。

有个中年男人问他热不热爱脚下这座他生活了七年之久的城市。

而今时今日。

也有个人站在他的身后,问出了如出一辙的问题。

只是立足之点,骤然高升!

从一座城市拔高到了整个宇宙星空。

顺便将他带到了众生万灵的对立面。

他不喜欢这种近乎逼问的问题。

从来都不喜欢。

只是此刻想起,好像自己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在谨小慎微,担忧不安。

他们时时刻刻系念着他的态度,似乎生怕他生出不满与不喜。

他很清楚,那便是力量层次的差距所造成的隔阂。

所以高位生灵先天就与凡灵站在对立面?

纪长安突然皱眉,低声道“我不喜欢这样!”

男人沉默片刻,轻声道“这世界并不会因为我们的不喜欢而轻易改变。”

纪长安冷漠道“但凡事总有例外。”

男人身躯一震,由衷地感慨道“是的陛下,这世间任何事都有例外,而您就是其中之一。”

纪长安继续道“我也不喜欢你问我这样的问题。”

男人叹息道“我知道这很令人生厌,可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纪长安不置可否,他抬脚向前方走去,始终不曾转过头看向身后之人。

“我不喜欢你们总是问我问题,总该由我来问些事情。”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微微俯身,起身笑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与安第斯有联系吗?”

男人眉头挑起,知晓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是当年在魔都的那场问话中有无他的身影。

他遗憾道“那只是一场意外。”

纪长安低头看向流过脚边的溪水,淡淡道

“第二个问题,顾爷爷的问拳对象是你?”

男人瞳孔微缩,心中波澜四起。

即便是此刻,也仍旧口称长者之名吗?

是神性依旧未觉醒的缘故,还是记忆未复的缘故?

又或者……

“此界道途,一切都由我所创,他想超脱,自是得先问过我。”

纪长安默然,微微抬头,望向头顶。

“最后一个问题。”

“我以前……很混账吗?”

他低声问道,语气中首次出现了犹豫与心虚。

闻言男人不禁哑然失笑,却很快陷入了沉默,最后轻叹道

“陛下……只是习惯了沉默。”

纪长安挑眉,心道这算是什么回答?

可到底还是比起“很混账”三字好出太多。

他蹚水而行,望向身前溪水两侧的无数画卷,轻声道

“我的答案,和以前一样。”

男人沉默而立,竟是微微失神。

再看看吗?

是啊,这等大事怎能轻易下定论,自然是慎重再慎重也不为过。

只是自己……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啊!

他望着背对自己踽踽独行向前方的男人,露出了畅然笑容。

便是见不到了,那又如何呢?

自己所为的,又何时是自己了?

男人双手抬起,神色温良,行了此生最后一个大礼

“北部星空天命之主,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