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孔雀与知己(1 / 1)

腊月二十四。

帝京。

凌晨时分,北风紧紧,天地间夜幕深垂。

距离皇宫大内御街,二十里地外,便是闻名帝京的景泰长街。能够在此地建宅,皆是朝中勋贵高官。

长街偏南,一座宏伟宅院气度森严,正是大学士府。

魏禹因残废辞官入宫,后来再次崛起,熹帝将其官复原职,仍任文华大学士兼军机辅臣。这座大学士府也是御赐,以此彰显魏公的圣眷盛隆。

此时此刻,皇宫内廷司礼监总管常乐,在侍者的带领下,恭敬地走进府内书房。

“老奴常乐,参见魏公!”

常乐毕恭毕敬地隆重施礼,垂首静立。

魏禹坐在主位,手中捧着一卷泛黄古籍,轻轻放下,淡然道“坐吧。”

常乐躬身谢过,小心翼翼半挨在客椅上。

“启禀魏公,长春宫之事已经尘埃落定,老奴前来禀报。”

“说吧。”魏禹依然是一脸平静。

“当时太后有旨,老奴立即赶往。得知缘由后,便将那五名宫女拿下,审出贿赂者确实是尚衣司的主事嬷嬷。”

“老奴又将所有知情人,一并擒下,当着太后的面加紧审讯。招供的结果,是帝京云梦泽织造堂,涉嫌贿赂尚衣司,打压异己,刻意瞒蔽太后,垄断了此次寿诞贡品的进献。”

“太后一时激愤,怒气攻心,当场昏厥,惊动了皇帝陛下。陛下驾临长春宫,问明缘由,杖毙五名宫女,下旨尚衣司一应涉嫌人等抓捕下狱。”

魏禹静静聆听。

事情若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收场。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平息太后之怒。

至于罪魁祸首云梦泽织造堂,背靠工部尚书,又有洛都福王宫资助,多年来一直是进贡皇室的大户。

运用潜规则打击异己,虽然卑鄙,但却是世间默认的规矩。云梦泽有靠山背景,垄断贡品,算不得什么大事。

况且寿诞礼仪已定,如此时节不必大动干戈。最多在事后,以太后名义对云梦泽进行惩罚,花钱消灾,皆大欢喜。

常乐继续说道

“老奴们皆知,云梦泽织造堂有工部和福王背景,陛下念及情份,应该不会再大动干戈一掀到底。”

“只是老奴们尽皆未想到,太后醒来,竟是不依不饶,向陛下哭诉受人欺辱。当时陛下的态度,老奴也是琢磨不透。”

“陛下问太后想要如何处置”

常乐说出此言,脸上是苦笑,以及疑惑的复杂情绪。

宫中尽知,当今皇帝是位极有决断,性情深沉,威严肃重的人物。若有旨意,必是乾纲独断,从不商榷。

慈安太后与皇帝并不亲近,也是宫中熟知。

如此时刻,熹帝一反常态,居然交由太后处置。

不仅常乐等人疑惑不解,此刻的魏禹也是微微皱眉。

“太后见陛下给了承诺,便恳请陛下将寿诞贡品的呈献资格,交由洛都地域的织造坊。”

“魏公应是知道,太后当年选秀时,出身洛都。族中外戚的势力范围,也与洛都有关。而且这些外戚之中,多是桑农织造大户。”

“当时太后一番恳切陈情,皇帝陛下立即应允。并下旨贬除云梦泽织造堂的呈献资格,重新启用内库侯补的洛都进贡。”

“老奴立即遵旨照办,提取了洛都湘绫记织造坊、颖州府良荷乡织造坊,两家的贡品,替换了云梦泽的呈献。”

常乐说完之后,书房里寂静一片。

魏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垂眉沉思。

司礼监鼎鼎大名,内廷数一数二的太监总管常乐,却是大气也不敢出,感受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静立不动。

“陛下允了太后之请,下旨照办,之后说了什么?”魏禹淡淡的语气问。

常乐暗自一怔,想了想,恭敬回道

“陛下也未多说什么,只是说寿诞将至,让太后安心养神。庆典之后,诸事妥当,再携同福王殿下来请安”

“再之后,宫中一应安顿无事。老奴便赶紧来回禀魏公!”

“好,有劳常公。”魏禹淡笑颔首。

常乐谦虚几句,然后在侍者带领下,告辞离去。

魏禹静静安坐主位上,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魏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只是一拂袍袖,瞬息间消失无踪。

若有微风吹过,书房内那张浅檀金丝座椅,化为齑粉。连同椅旁的桌案,也是化为齑粉,跌落消散。

。。

腊月二十四。

经过昨天的算帐、清收、整理、打扫,所有繁杂事一应完毕。沈炼睡了个好觉,精神奕奕的起个早床。

清晨的阳光虽淡,但空气清新,沈宅内一片详和。

沈禄福却早已经拉着费钰青和鲍师虎,开始张罗着在宅院里张灯结彩,开始迎接过节的喜庆。

洗漱之后,用过早餐,沈炼背着手在宅院里看戏。

“大人,是不是该请些丫鬟姐妹们进门,也好照顾你的起居生活啊”

费钰青一边上窜下跳的张贴红彩,一边回头向沈炼诉苦。

“你做的这些事,和丫鬟姐妹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的起居生活,有你们不就够了?真是莫名其妙!”

沈炼嘀咕一句,赶紧背着手离开。

他逛到宅外,正想伸个懒腰,思索今日的安排。

突然,熟悉的扑翅声传来。

树荫外,羽翼暗血色的小红鹰,降落沈炼身前。

小红鹰歪歪头,瞧了沈炼一眼,抬起自己的右腿。

“鹰兄,早啊!”

沈炼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红鹰的脑袋,取过鹰腿上的信筒。

秘文写就的简信展现

“翠山凉亭一聚。”

笔迹优美洒脱,传语也是简练。

“咦?不是徐大人,难道是魏公公?”

沈炼放飞小红鹰,回头去宅院里嘱咐几句,立即策马急驰,赶往湖外翠山。

一个多时辰后,沈炼匆匆来到凉亭。

果然,魏禹独自一人,坐在亭栏边,正在饮茶。

嗯?

沈炼目光一怔。

魏禹身旁,亭栏上,立着一只形象奇异的禽鸟。

看起来有几分像是孔雀,但是太小了,仅比信鸽稍大,羽毛呈现红与黑交织,长长的尾羽极是炫丽。

“魏公公什么时侯养鸟了?”

沈炼压住疑惑,快步走入亭内,施礼道

“卑职见过魏公!”

魏禹点点头,指着石桌上的茶壶茶盏

“自己倒茶,今日无事,来和你说说闲话。”

沈炼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只得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轻酌一口,居然是甘甜香泌,令人胸怀大开。

魏禹远望山林高峰的萦绕浮雾,半晌后说道

“世人笑我‘一人之下’,朝中诸公敬我怕我。可笑我此时方知,天下之大,我心中有事,却无一人能诉说。”

魏禹笑了笑,转过身,指了指旁边不远的奇异禽鸟,又指了指沈炼。

“她是知己,你算半个知己。所以有些事,我若想说,此时此地,也算恰逢知己。”

沈炼还是不明白魏公公弄什么玄虚,只得端着茶盏,以侧耳倾听的姿态,安静坐好。

魏禹沉静片刻,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朝国号‘乾羲’,为何有个‘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