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军心里像揣着团火,烧得他坐立难安,两只手在膝盖上搓来搓去——副厂长的位置说没就没了,签字的笔被收了,办公室的钥匙也交了,手里那点权力被扒得干干净净,往后在厂里怕是连个小组长都能对他甩脸子,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发怵。可他也清楚,这个时候越是急躁越容易出错,只能强压着喉咙口的火气,拿起筷子慢慢扒拉着碗里的饭,米粒在嘴里嚼得毫无滋味。
论起讨女孩欢心,李建军向来有几分小聪明。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雪盯着盘子里的红烧肉出神,筷子在碗边犹豫着没动,便立刻夹了一块肥瘦相间、油光锃亮的,轻轻放在她碗里,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讨好:“多吃点,看你最近带孩子累瘦了,眼下都凹下去了。这肉炖得烂乎,补补身子,别等会儿带孩子没力气。”
张雪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肉,又抬眼望了望李建军,脸上泛起一抹浅浅的笑,像被温水浸过的棉花,软乎乎的。心里那点因李建军失魂落魄而升起的担忧,也淡了不少。她用筷子夹起肉,小口小口地吃着,红烧肉的酱香混着汤汁的甜,在嘴里慢慢散开,一顿饭总算吃得还算安稳,没了刚才的沉闷。
相比之下,李建军却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米饭就重重放下了筷子,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哐当”一声响。毕竟现在不是那个前呼后拥的副厂长了,手里没了实权,今天去厂里被保卫科拦在门口时,连门口收发室的老王都敢用眼角瞟他,那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人。他觉得自己现在走路都比从前矮了半截,胸口堵着的那点失落和不甘,像根生锈的刺似的扎着,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张雪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筷子夹着的青菜悬在半空。她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好好的职位说没就没了,换作谁都不会高兴,更何况是向来好面子的李建军。可事到如今,说再多“别往心里去”“从头再来”的安慰话也没用,只能默默陪着他,等他自己慢慢缓过来。她夹起一筷子青菜,轻轻放在李建军碗里:“多少再吃点,空着肚子怎么有力气想事。”
李建军没动那筷子青菜,只是抹了抹嘴,看向张雪,眼神里带着点急切的期盼:“碗筷先放着,回头再收拾。我们现在就去找爸吧,跟他好好说说厂里的事,看他能不能再想想办法——爸在市里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还有转机。”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指望岳父能再拉自己一把,哪怕捞不到副厂长的位置,至少也得弄个肥差,不然在亲戚朋友面前实在抬不起头。
张雪知道他心里急,也知道他这是抱着最后一根稻草,没反对,只是点了点头,起身往屋里走:“行,外面风大,我去拿件外套就走。你也披上件厚的,别冻着。”
两人一前一后匆匆往张力家赶,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张力披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个棕色的公文包,包角磨得有些发亮。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领带松了半截,脸上带着几分应酬后的疲惫。抬眼看见张雪和李建军,他脚步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像在掂量他们这时候上门的用意。
李建军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里面是张雪特意跑了三家供销社才挑来的礼品——两斤用锡罐封着的上好龙井,叶片扁平挺直,看着就透着精气神;还有一瓶包装精致的杏花村酒,红绸带系着瓶颈,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一路小跑,额头上沁着层薄汗,把衬衫都洇湿了一小块。到了张力家门口,他特意停下脚步,抬手抹了把脸,深吸口气才推门进去,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讨好笑容:“爸,我给您带了点东西。这次真是多亏您了,不然我还不知道得在里面待多久呢,这份情我记心里了。”
张力正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抽着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他抬眼瞥了瞥李建军手里的布包,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行了,一家人不说这些虚礼,东西放下吧。”他顿了顿,烟袋锅在椅腿上磕了磕,语气沉了沉,“有句话跟你说清楚,最近安分点,好好在家待着,别再去找顾南的麻烦,听见没有?”
张力本想提一嘴顾南背后的关系——前阵子听老战友说,那小子搞的技改项目连市里的领导都点名表扬过,现在正是风口上的红人。这节骨眼上动他,纯属自讨没趣,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张力太了解李建军这性子了,浮躁,没城府,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能把话漏出去。万一把这话传给顾南,甚至脑子一热跑去投靠对方,那自己这些天托关系、砸钱的运作,可就全白费了。
李建军脸上的笑僵了僵,像被冻住似的,没接话,只是偷偷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张雪,眼神里带着点求助的意味。毕竟是张雪的亲爹,有些话由自己说显得刻意,让张雪在中间敲敲边鼓,效果总归好点。
张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走上前帮着把礼品往八仙桌上放,锡罐碰着桌面发出“当啷”一声轻响。她柔声对张力说:“爸,这都是建军的心意。他知道这次是您费心帮了他,特意跑了好几个供销社,挑了您爱喝的龙井和这酒,说给您解解乏。”
李建军连忙跟着点头,头点得像捣蒜,一个劲附和:“对对,爸,真多亏您了。要不是您出面,我这次肯定得栽大跟头,这份情我记一辈子,以后您指哪我打哪。”
张力“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慢悠悠站起身:“行了,有什么事进里屋说,在堂屋杵着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