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进了里屋,张力往炕沿上一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张雪吩咐:“去烧点热水,给我泡壶茶,就用他带来的龙井。”
张雪虽说体态偏胖,行动却不迟钝,心思更是活络。一看父亲这架势,就知道是有话要单独跟李建军说,自己在这儿不方便。她冲李建军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分明在说“好好听爸的,别犟嘴”,然后轻声道:“那你们爷俩聊着,我去烧水。”又特意补了句,“建军,好好跟爸说说,别毛躁,爸都是为了你好。”说完便转身进了厨房,顺手轻轻带上了门——有些牵扯到厂里的事,她确实不方便在场掺和。
里屋只剩下父子俩,李建军这才松了点劲,屁股刚沾到炕沿,就开始絮絮叨叨说开了顾南的事。从车间里那套新上的技改方案,说到厂里最近的人事变动,言语里满是不服气,话里话外都透着“凭什么他顾南能风光”的怨气,末了还隐晦地提了几句,想找机会给顾南“使点小绊子”,让他也尝尝栽跟头的滋味。
张力听得眉头直皱,烟袋锅在手里转来转去,没等他说完就猛地打断:“我刚才的话白说了?跟你说多少遍,最近别碰顾南!”他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了点火气,“那小子现在是厂里的红人,手里握着技改项目,上面盯着紧得很。你现在去找他麻烦,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嫌自己的事不够多?”
李建军心里不服气,梗着脖子想辩解——顾南不就是运气好吗?真论起来,哪点比自己强?但他不敢明着顶撞张力,毕竟还指望这位岳父帮忙翻身,只能闷闷地应了声:“爸,我知道了。”心里却打着别的主意——你不让我明着来,难道还不能暗地里使点绊子?比如在技改方案里挑点错处,或者跟以前的老部下透点风,总能让他不痛快。
张力看他那眼神就知道没听进去,心里暗叹一声,却也懒得多说。这女婿,终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能保他出来就已经仁至义尽了。真要再惹出什么事,自己可没精力再给他收拾烂摊子,到时候只能让他自求多福。
正说着,张雪端着个搪瓷茶盘进来了,盘子里放着个盖碗,袅袅的热气往上冒,冲淡了屋里的沉闷。她把盖碗轻轻放到张力面前,笑着打圆场:“爸,茶泡好了,您尝尝这龙井的味儿,闻着就挺香。建军也是一时气不过,年轻人嘛,难免有点冲动,往后肯定听您的,不再瞎折腾了。”
李建军连忙跟着点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张力续水,动作显得格外殷勤。心里的那点不服气,暂时被他压了下去——眼下还是先稳住岳父,等过阵子风头过了,再慢慢想办法不迟。
张力端起紫砂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留下淡淡的回甘。他抬眼看向对面坐立不安的李建军,眼底带着几分了然——这女婿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向来是不肯服输的,这次在顾南那里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甘心咽下这口气?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轻轻一碰,发出“咚”的轻响。看着李建军那副急吼吼的样子,张力开门见山:“说吧,这次来,除了想找顾南的茬,还有什么事?直接说,不用绕弯子,我没那么多功夫听你兜圈子。”
李建军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手指在膝盖上搓了搓,随即又被急切取代,往前探了探身子:“爸,我现在不是轧钢厂的副厂长了,走在路上都觉得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以前厂里那些见了我就点头哈腰、一口一个‘李厂长’巴结我的,现在见了我都绕着走,那眼神,个个都透着瞧不起。您看这事该怎么办?我什么时候才能回轧钢厂上班啊?没了这个位置,我这心里空落落的,连觉都睡不好。”
张力放下茶杯的手顿了顿,指腹摩挲着杯沿的纹路,眉头微微蹙起,语气沉了些:“建军啊,这次的事,你错得实在太离谱了。虚报项目款项、勾结供应商吃回扣,哪一条拎出来都够喝一壶的。要不是看在雪丫头和孩子的面子上,这次能让你从里面出来,没让你蹲大牢,我已经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欠了好些人情。你就别再想着回轧钢厂的事了,那地方,你暂时是回不去了。”
李建军一听这话,急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又凑了凑,声音都带了点颤:“爸,可我不回轧钢厂上班,还能去哪啊?我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从学徒一步步爬到副厂长,除了厂里的那些事,别的我也不懂啊。让我去做小买卖?我哪会啊!”
张力看着他这副样子,倒笑了笑,只是笑意没到眼底,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沉稳:“行了,最近这阵子,你就别掺和厂里的事了。你身上还有些尾巴没处理干净,那些跟你有牵扯的供应商还没彻底摘清,先安安分分待着,别再惹麻烦,等风头过了再说。”
“爸,我知道了,”李建军咬了咬牙,指节捏得发白,眼里却还憋着股气,像是没烧透的煤块,“可我实在看不惯顾南那小子!要不是他从中作梗,盯着我不放,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是正厂长了,到时候整个轧钢厂的大小事还不都是咱们家说了算?哪用得着受这份气!”
张力自然清楚李建军有几斤几两,他那点本事,能坐稳副厂长的位置,多半还是靠自己在背后打点。但他也没戳破,只是淡淡道:“行了,你先缓一缓,别毛毛躁躁的。这事我心里有数,会给你安排的。”
李建军见岳父松了口,虽然没给准话,却也不敢再多说,只是低着头听着张力的教训——无非是让他收敛性子、踏实做人,别总想着走捷径,天上不会掉馅饼之类的话。
正说着,张雪端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刚泡好的新茶,瓷杯冒着热气,她轻声道:“爸,刚沏的龙井,您尝尝。”